关于清前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的思考
关于清前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的思考
——为纪念赫图阿拉建城400周年而作
摘要：本文从清前史的时限与学术定位、天命汗号之由来与大金汗国的国号、建州女真与完颜金同源等三个方面探讨清前史研究的几个关键性问题，进而论证清前史实为建州女真发展史和大金汗国史的有机联系和组合，并从考 证汗号、国号以及族源同源上探讨女真满洲本一家、大金国与大金汗国之内在联系性。
关键词：清前史；大金汗国，天命金国汗；相同族源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65X(2004)03一0032—09
清前史研究一向是国际满学界和清史学界十分关注的课题和研究领域，实际上它涉 及建州女真发展史、大金汗国史或清朝开国史等若干重大历史问题的研究和探索。为了将 清前史研究进一步引向深入，尚有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这里不揣冒昧提出几个问题 供切蹉讨论，请方家指正。
一、关于清前史的时限和学术定位问题
何谓清前史?其内含和时限如何界定?顾名思义，清前史是指清朝建立之前的历史。 什么时候算清朝建立?究竟是从清太宗皇太极改大金国号为大清的1636年算起，还是从 清世祖顺治帝进入北京建立全国性清政权的1644年算起。在诸多权威性史书中，称清朝 268年历史，自然是指清入关后的1644年至近代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的1911年的历史。
这样说来，清前史当然是指清入关前的历史了。也有的将清前史说成是先清史，持此说者， 主要是李澍田主编《长白丛书》四集中有《先清史料》一书新刊前言云：“所谓先清，系指一 六三六年五月十五日，皇太极改国号大金为大清，即皇帝位，正式建立清朝之前。以此为 界，此前断为先清时期。本编记事上起大金天命初年，下迄改清前的天聪末年，二十年问辽 东兵事以及民族关系、朝野关系等诸方政事和民情，故名之为先清史料。’’①该书共收明王 在晋撰《三朝辽事实录》(三朝指明神宗、光宗、熹宗三朝间)，依据当时朝臣关于辽东问题 的奏章邸报编撰而成，为研究大金汗国史或清朝开国史，即清入关前的东北史、女真史及 明朝与女真、蒙古诸方关系的重要资料，可补清朝官书之不足。另有清初管葛山人彭孙贻 撰《山中闻见录》13卷，专记明末清初关外建州、海西、蒙古史事。也是大金汗国史的重要 资料。总之，此书将清前史界定在皇太极改大金为大清的1636年。
也有人将清前史说成是清朝开国史的。而研究清入关前的清朝开国史乃是一个国际 性的话题。我国最早的一部专著是出版于20世纪30年代，由老一辈明清史专家孟森先生 写的《清朝前纪》，便属于这类性质的著作。不过该书基本上属于纪传体例的史实排比和考 订性的著作，对清前建州女真的社会形态问题，尚没能加以说明。到20世纪80年代初，周 远廉先生的《清朝开国史研究》@，该书试图用唯物史观来阐述入关前建州女真满族社会 发展的历史，确实是一部很有特色的新著，书中运用了许多重要史料，其中主要有最初的 《明实录》和朝鲜《李朝实录》，尤其是前人所很少引用的《满文老档》是该书引用的最重要 的史料。
众所周知，周远廉对《满文老档》曾进行过多年的系统研究，他在引用时能依据满 文的原文作了解释，因而从史料方面便加重了这些新见解的价值。
从体例上看，这是一本 史论结合性的著作，能从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按时间顺序，按社会发展阶段全书共分 为三编，将自嘉靖中期到崇祯末年近百年的建州女真历史上的重要史实，作了具体的论 述，并用自己的见解写了第一部清朝开国史，对推动清朝开国史的学术研究有着开拓性的 意义。这部新著对清人关前社会性质的看法与其他各家有所不同，认为建州女真在16世 纪80年代初，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1587年努尔哈赤筑佛阿拉城“定国政”，进入奴隶制 社会；1621年大金进入辽沈地区，开始过渡到封建社会，这是本书的主要见解。
不过，应该 看到，学界对清朝开国史的下限，理解上仍存在分歧。有人主张以清入关前为时限，主要是 以周远廉《清朝开国史研究》为代表；也有人主张到顺治十八镶(1661年)为清朝开国的下 限，这种意见最早是盂森的《明清史讲义》下册第四编第一章，将清朝开国时期分为太祖、 太宗、世祖三朝。他指出，清朝之开国“本以女真崛兴东北”，“迨其人关抚治中国，为帝王之 程度，亦不在历朝明盛诸帝之下。删近年又有王景泽《清朝开国时期八旗研究》(1583— 1661年)也持这一主张，该书引言中针对美国学者魏斐德的观点，认为“对于‘清朝开国’， 不应当看做仅是清朝与明朝争夺最高统治权斗争的过程，而是16世纪中期至17世纪中 期，几种政治势力角逐中国的过程，并以清朝的胜利为最终结果。因此，‘清朝开国’应当包 括努尔哈赤对女真族的统一阶段，这是女真(满)族参加政治角逐的前提。至于下限，我认 为应定在顺治+八年(1661年)。清朝之有‘开国’史，因为清朝是最后的胜利者。旋起旋灭 者，国柞不远者，何言‘开国’?在谈到‘开国’的标准时，他指出，我们研究清朝开国，是将 清朝作为中国历史上大一统封建王朝看待的。
如果将清朝开国史划分阶段的话，以清世祖 第二次登基(eP‘定鼎燕京’)为标志而划分出两个阶段，人关前，清朝只是中国边疆的一个 少数民族政权，是为人关夺取全国政权的准备阶段；定鼎燕京，尚不能说清朝已完成开国， 其只是以争夺全国统治权成员之一的身份开始了新形势下的逐鹿，否则，将是对与清并存 的南明、大顺、大西政权的否定。在确定完成‘开国’的标准时，我们不能不考虑清朝少数民 族政权的特点，在此方面，魏斐德的‘满人和汉人，都不得不接受清廷握有最高权力这一现 实，这段话，具有启发意义。换句话说，也就是汉族人接受了清王朝的统治，即人心的向背， 这一结果的标志，是清朝对明朝的彻底胜利，亦即(南明)桂王所继明统的结束。至于‘三藩 之乱，并不能动摇清朝已完成了开国这样一个事实，其至多不过是对清朝刚刚完成不久 的开国过程进行检验而已。三藩也好，台湾郑氏政权也罢，已无法以延明国祚相号召，更无 收拾人心之效，他们最终失败的结局，难以作为清朝开国史的最后一幕。
所以笔者认为，从 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兵到清世祖顺治十八年为清朝开国时期。嘲还有人主张下限到17世纪80年代的清朝统一、平定三藩之乱，实现了对台湾的统一，此说的代表是美国学者魏斐 德《洪业——清朝开国史》，他认为“清王朝的这一宏伟事业，早在1644年以前——约 1618年攻克抚顺之时——就开始了。经过约三分之二个世纪才宣告完成，而17世纪80 年代初，康熙帝平定三藩及台湾郑氏政权的胜利，则是这一事业的顶峰”。@人们很清楚， 1681年10月三藩之乱平，吴世瑶自杀。同年7月施琅受命攻台湾，1684年4月清在台湾 设台湾府，隶福建省，实现了祖国的统一。
综览以上所述，对清朝开国史的上限大体相当，不过也有从努尔哈赤1583年起兵算 起，也有从努尔哈赤建大金汗国在赫图阿拉称天命汗时算起，时间为1616年。而对清朝开 国史的下限，则有三种说法，一为自清入关1644年定鼎燕京；一为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 一为17世纪80年代初，平定三藩之乱及对台湾郑氏政权的胜利，作为这一事业的顶峰。
本人认为，清前史的学术定位，实际上应该是大金汗国史更为确切些，此前还应追溯 建州女真发展史，或称女真族复兴史、再创业史。我很赞赏有的学者称“清朝开国的成功， 是实现了女真族的再次创业”。@我当然同意清前史是指清朝建立之前的历史，而清朝的 建立不好确指是那一天，它实际上是一个由渐变到突变的历史运动过程。这中间由大金汗 国改为大清帝国这个事件很重要。大金汗国的天聪汗皇太极能够审时度势、高瞻远瞩，适 时地将女真族称改为满洲，将大金国号改为大清，将汗号改称皇帝，这是清前史上带有里 程碑式的壮举。从皇太极改图号大清，改汗号称皇帝，改天聪年号为崇德，均有其深刻的政 治色彩和文化内涵，自崇德元年(1636)至崇德八年(1643)是大清国发展史上的过渡时期， 即由东北民族地方政权向全国性政权过渡时期，直到顺治人关后定鼎燕京，扫平南明，统 一中华寰宇，才算大清朝全国权的正式完成。
从这个意义上说，清前史应包括两个阶段：一 为建州女真发展史，一为大金汗国史，其间以1616年努尔哈赤称天命汗建大金汗国，定都 城赫图阿拉为其标志。
二、关于天命汗号的由来及“大金汗国”的国号问题
历史上汗的称号很早就在北方少数民族中盛行过，关于这一点前人已有过考论。据当 代著名史学家蔡美彪先生考证，可以追溯到古代北方民族的柔然、突厥、回纥和蒙古，一般 说来，在国家建立以前的氏族、部落制时代，汗只是部落长的称号，各部落形成联盟后，联 盟长称可汗，统领诸部，便称“汗中之汗”或“大汗”。汗和可汗都不能是自称，而是由所统领 的氏族、部落奉上。⑦
当然，历史上被称为天可汗的还有唐代著名君主唐太宗曾被臣服的 突厥族尊奉为“天可汗”，说明称汗也并非是北方少数民族的专利。 努尔哈赤最初拥有汗号是受蒙古汗国立汗方式的影响。他最初拥有汗号是在1606年 (明万历三十四年)，是由蒙古五部喀尔喀向他奉上，称“淑勒昆都仑汗”。@表明蒙古五部 喀尔喀对努尔哈赤的臣服。此前，他接受明朝授予的建州卫都督签事的官职，1595年(明 万历二十三年)加号龙虎将军。@努尔哈赤正式确立为大金汗国的最高统治者的汗号，是 在1616年(天命元年，明万历四十四年)，即在赫图阿拉建立大金汗国之年。 关于大金汗国的国号问题，本来是一个勿庸置疑的问题，却被某些人给搞复杂而混乱 了。台北黄彰健先生曾连篇累牍的发表过《奴儿哈赤所建国号考》、《清太祖建元天命考》、《论清太祖于称汗后称帝清太宗即位时亦称帝》等多篇论文o。
其中《奴儿啥赤所建国号 考》是其代表作，竟把后金国号说成是“奴儿哈赤自称而非史家追称”，并进而考订“在万历 四十四年时，仍沿建州国号，并未另定新名，其改称后金，则在万历四十七年己未三月，其 改称金，则在天启元年辛酉。”又说“金与后金非同时所用国号，近代史家论奴儿哈赤所建 立的国号，即忽略此”云云。对此种说法，前贤蔡美彪先生已经批驳过，详见《大清国建号前 的国号、族名和纪年》@。关键问题是此种说法的主要根据是《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El 记》万历四十七年四月记中，努尔哈赤来书上钤有“后金天命皇帝印”。黄文《奴儿哈赤所建 国号考》称：“在这以前，他用的印系建州左卫之印，及改称后金国汗，通书与朝鲜，就需要 另铸新印了”。如果说《光海君日记》所记的印文真的是“后金天命皇帝”之印，则努尔哈赤 自称后金之说，便无可置疑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黄文定稿在1966年，而八年之后 (1973年)，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专刊之三十八，印有李光涛、李学智编《明清档案 存真选辑》二集，1973年版。其中收有清太祖、清太宗旧档上的老满文印一方，印文自左至 右行，见下图；
“天命金国汗之印”(满文)
上图满文印译释如下：
天命金国汗之印(满文)
abkai fulingga aisin gurun han i doron 天 命 金(爱新) 国(固伦) 汗 之 印 应该指出的是，此书编者李学智先生是我国台湾著名的满文专家，他在解题附录中便 注意到《光海君日记》中所说的“后金天命皇帝印”有问题，并明确地订正说：“这里所说的 篆文番字印之‘后金天命皇帝印’事实上或由于当时朝鲜的通事原系蒙(古)学通事，因此 其所解释的“后金天命皇帝印”七个字似乎颇有问题。
由于近数年来在本所内阁大库残档 中曾得见清太祖、太宗时的旧档上，尚存有此一早期的满文印玺，其满文字义应为“天命金 国汗之印”，并不是后金天命皇帝印七个字之篆文番字印也，而此一老满文印，或许是清人 最早的一颗印玺。@
这就是说，黄彰健先生《奴儿哈赤所建国号考》所依据的《朝鲜李朝实 录·光海君日记》中的“后金天命皇帝印”是错译，其立论自然也是错的，这是不攻自破、不 言自明的。正如蔡美彪先生文章所评，李学智先生从旧档中检出此印，并对《光海君日记》 予以订正，这乃是一个重要的发现。文中说此印见于清太祖、太宗时旧档。
其实在《明清档 案存真选辑》初集中，@此印已不仅一见。另沈阳故宫藏有清太祖时的信牌，也钤有此印。 只是由于是钤于木质牌面，印文不易细辨。但是，以旧档之印与其互证，可知是同一印 玺。9 看来这个“天命金国汗印”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天命是努尔哈赤的汗号，金是国号，即 大金汗国之国号。它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努尔哈赤建立的大金汗国号，是将大金国号与天命 汗号组合在一起了，建的国实际就是大金汗国。那种把“后金”说成是努尔哈赤的自称，便 是无稽之谈了。努尔哈赤一向以大金国后裔自居，视十二世纪的完颜金为先朝，据不完全 地检索《旧满洲档》，便可以找到9处明确表明承认完颜金是先朝的记载。这里仅举两例说 明之。 天命六年(1621年)四月一日条：“昔13，我们金皇帝(julgemeni aisin han)安静而正直 的过活，可是大辽皇帝想杀害他，才同大辽作战的”。 天命六年五月二十七日条：“我们先朝金国之祖阿骨打(musei nendehe aisin gurun i Aguda mafa)。” 甚至后来下诏改国号的天聪汗皇太极也说过“我发祥建国，与大金相等”。o
上述事实说明，至少在努尔哈赤时期一直是以金裔自居，因而国号称大金汗国也并不 为奇。努尔哈赤以金裔自诩，借以抬高自己身价完全可以理解。待其势力强盛起来，更宣 扬天命所归，以匡复完颜金为业。对此，除《旧满洲档》中多有记述外，北京图书馆收藏《后 金檄明万历皇帝文》书中也多有记载，在此不一一赘述。o 碑额中屡见大金国号的例证则更多，仅据我所见到的我家乡辽阳城东新城(也称东京 城)这是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都到辽阳的第二个京城，其城门匾额边款，即刻有“大金天 命任戍年”字样。020世纪70年代辽阳市文管所同志在新城内发现四块门额即南门两块， 一为天佑(桔)门，一为德盛(胜)门，东门两块，一为内治门，一为老满文抚近门，均为阳刻 横书，年代边款为竖书小字，门额都刻有“大金天命任戍年”(即天命七年，1622年)边款。
显然，大金为国号，天命是努尔哈赤天命汗年号，这是大金汗国的历史见证。此外，在海城 牛庄镇的外攘门、崇德门的匾额上也刻有边款“大金天命癸亥年”(1623年)。而努尔哈赤 将都城从辽阳新城迁到沈阳盛京后，城东门的门额边款，仍是大金国号。这一系列铁证，足证努尔哈赤称汗建大金汗国是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努尔哈赤建立大金汗国，显然是受蒙古汗国的影响。不独有偶，当年蒙古族首领铁木 真在统一蒙古高原上蒙古各部后，于1206年在鄂嫩河畔称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或 称大蒙古国)，后来他率众西征灭西辽，在中亚、西亚等地，由其子孙先后建立过四大汗国。 期间他又回师于1227年灭西夏。他死后由其子窝阔台汗于1234年灭金，再经贵由汗、蒙 哥汗，直到忽必烈汗于1271年在大都(今北京)改汗称皇帝改蒙古汗国为大元王朝，最后 于1279年灭掉南宋实现元朝的大统一。这便是蒙元大帝国对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发展史 上的重要篇章。而在17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历史上，建立大金汗国的女真族，1635年旧历 十月十三日，天聪汗皇太极正式下诏改族称女真为满洲，1636年五月十五日皇太极又将 大金汗国国号正式下诏改为大清，即皇帝位，改天聪汗年号为崇德。它不是简单的名号改 易，而是标志着清前史上，由大金汗国向大清帝国国家制度和统治思想的变化，从采纳蒙 古文明到采纳汉文明的历史性的转折和飞跃，为后来不久大清入关定鼎北京建立全国性 政权大清王朝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石。
三、关于建州女真与完颜金同源问题
学界最早提出建州女真与完颜金同源说者，当推我国清史学界中前辈盂森先生，他早 年在《清始祖考》一文中便力主建州女真祖先与完颜金同源，元代在东北设五万户府，其中 斡朵怜万户，后来遂为建州女真。
20世纪90年代初著名东北史和清史学者董万客先生 《(旧满洲档>记清始祖传说研究》又提出新证。《旧满洲档》(又称《满文老档》)系现存最早 的清代文献，主要是以无圈点的老满文书写而成，后期(天聪年间)则新老满文兼用。该档 起自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迄清崇德元年(1636)，可惜内缺天命七年(1622)后半部分和 天聪七、八、九年部分，这是一部编年体史书，是研究清朝开国史、大金汗国史以及研究满 语言文字的重要史料，弥足珍贵。该书所记清入关前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外交等，内 容十分丰富而翔实，好多内容为《清实录》等史籍所未载，其语言质朴而简洁明快。
据董文 研究，《旧满洲档》所记清始祖布库里英雄(雍顺)的神话，证明了满洲主体建州女真发源于 长白山及其东北部，后来北迁到牡丹江口形成两个部。他们与当年的完颜金同源，金代为 完颜金贵戚，元代为胡里改、斡朵怜两万户府万户，而翰朵怜万户府管辖的部族，就是努尔 哈赤先祖所出的部——斡朵里部的母体。o该文还指出，《旧满洲档》记述三仙女神话，乃 是女真人共同的神话。努尔哈赤兴起后将其攫为己有，皇太极即位后，又将自己先祖事迹 嫁接上去，遂成为爱新觉罗家族的谱牒。天聪九年记录在《满洲实录》里。 清始祖布库里雍顺发祥于何地?向来有歧说。
《旧满洲档》公布后，又出现发祥于黑龙 江北岸江东六十四屯说。董万容先生根据《旧满洲档》及《满洲实录》等满文资料提出，清 始祖发祥地布儿湖里泊不在江东六十四屯，而在今镜泊湖。他在文章第五部分《满洲源 流》的历史踪迹指出，清始祖发祥于长白山东北，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可以从辽金元的历史 中寻觅到满洲源流与长白山、牡丹江、松花江以及三姓斡朵里城相关的历史踪迹。
《清太祖 武皇帝实录》、《满洲实录》皆记：“满洲源流：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东北布库里山下布尔湖时 里泊，后北上至牡丹江口三姓，蒸朵里城(即翰朵里城)。这里说的‘满洲源流’指的是满洲主体建州女真直系的源流，这个记载反映出满洲主体建州女真的先世最早发源于长白山 及其东北部，后来北迁到牡丹江口，是符合历史事实的。o 众所周知，古代文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肃慎之国”在不咸山(即长白山)。《史记 正义》云，古肃慎中心区在牡丹江流域，即“古肃慎，其国南有白山”是也。这些记载均可从 考古遗迹中得到验证。从莺歌岭文化遗址便是在镜泊湖南部发现的便可证明，考古学家断 定这些遗址为古肃慎遗存，说明古肃慎最初在长白山形成，后来扩散到各地构成肃慎族系 各支系。而满洲主体建州女真的先世——即肃慎族系的主流，一直生活在长白山及其东北 部牡丹江。他们把长白山视为灵山、圣山和祖宗发祥地顶礼膜拜。在古文献中最早记载勿 吉把长白山视为灵山。后至女真、大金国更直言长白山为祖宗发祥地。据《金史·高丽 传》载：“古肃慎地，有山日白山，盖长白山，金国之所起焉”。金世宗完颜雍正式敕定长白山 为“兴王之地”，建庙宇，岁时奉祀。鲫 人们不禁要问：为何建州女真人与金人都如此崇拜长白山呢?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他 们同出一源，皆发源于长白山。我们可以从清始祖传说与金完颜始祖传说对比分析看出其 端倪。据《金史·世纪》载，金完颜部始祖函普“从高丽来”，(按，系咸镜南道长白山女真三 十部)，居于长白山下仆干水(今牡丹江上游)，因调解女真各部相斗，被推选为完颜部首 领，乃与六十老妇婚配，后来其子孙北移。
清始祖布库里雍顺，也有“从高丽来”，落脚于牡丹江上游的迹象。(按《李朝实录》中宗 三十年十月丁酉记，乌道里部(即建州女真斡朵里部)原居咸镜南道，后北迁至徒门江北。 (按这里所说是其先世，他们都不是高丽人)。后移到牡丹江口蘩朵里城，调解了三姓相斗， 共推为首领，“以百里女妻之”。以上两个传说，多么的相似啊，显然，清始祖之传说，脱胎于 金始祖传说。
再从努尔哈赤自己的公开申明来分析，努尔哈赤对乌拉部贝勒布占泰声称：“己之祖 先为天女所生，”“乃十世、十五世以来的事”(见《满文老档》壬子年十月)。各种材料表明， 现已知努尔哈赤上至孟特穆共七世，仅以十世计算，盂特穆之上亦不过三世。孟森先生据 此曾断定始祖之世当为元初。如果以十二世计算，始祖之世当为金代，如果以十五世计算， 始祖之世当为辽代，这个年代与金始祖于辽代“从高丽来”，落脚于仆干水很切合。皇太极 曾说：“我发祥建国，与大金相等”。这句话恰好是这个结论的很好概括。 据学者们研究，努尔哈赤先世所出的部——斡朵里部是完颜金的支裔。
努尔哈赤的旁 宗先祖童清礼说：“大金乃我远祖”。明朝官员和朝鲜官员也都是这样看的，甚至连努尔哈 赤自己也公开承认自己的先祖是“金汗的亲戚”。据史载，满洲的先祖是在牡丹江口三姓对 岸斡朵里城，成为完颜金的支裔的。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盂特穆(eP猛哥帖木儿)，一记姓夹 温，一记姓童(仝)。夹温即金代的夹谷。根据《金史》记载，金代夹谷氏多住在胡里改路，是 为赐姓。胡里改路的路治所在今依兰(三姓)。夹谷姓十分尊贵，不少勋臣名将授赐此姓。 (详见《金史·夹谷清臣传》)。建州女真(满洲)的先祖住在牡丹江口斡朵里城时，显然是贵 戚，所以受赐夹谷氏，成为金代夹谷完颜金的支裔。
到了元代，满洲的先祖在牡丹江口任元朝的斡朵怜万户府和胡里改万户府的万户。而 斡朵怜万户府管辖的部族正是努尔哈赤先祖所出的部——斡朵里部的母体。据朝鲜文献 《龙飞御天歌》注记：“斡朵里、火儿阿、托温三城，其俗谓之移阑豆漫，犹言三万户也，盖以万户三人，分领其地，故名之，”说明五万户到元中后期仅余三万户府。其中的斡朵里(即斡 朵怜)万户府与火儿阿(疑指胡里改)万户府，即是满洲主体建州女真先祖在元代被封赐的 两个官府名称，建州女真斡朵里部与火儿阿部，就是从这两个万户府脱胎而出的。
《龙飞御 天歌》还记载了“移阑豆漫”首领的名字：“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火儿阿豆漫古论阿 哈出，托温豆漫高卜儿阏。”其中的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即是建州女真斡朵里部与胡里改 部两位大首领。而斡朵里豆漫猛哥帖木儿即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的清始祖的六世 孙，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盂特穆。
由上可见，《金史》、《元史》与《龙飞御天歌》、《李朝实录》所揭示的满洲主体建州女真 的先世，发源于长白山，后在牡丹江121一带形成两个部的事实，同《旧满洲档》、《武皇帝实 录》、《满洲实录》提供的满洲源流——努尔哈赤的先世在长白山、牡丹江、松花江以及三 姓、斡朵里城活动的情况，处处相印，真可谓是历史的巧合。@
对肃慎女真满洲通史之研究最早当推孟森先生，他认为，肃慎女真“种族之强固，千年 之间，三为大国，愈廓愈大”。他指出：“惟清之先，以种族论，确为女真；以发达言，称王称 帝，实已一再，肃慎与女真，古本同音，中间以移殖较繁之所在，就其山川之名而转变，遂为 抑(挹)娄，为勿吉，勿吉又为棘鞫，唐末仍复女真。故知其本名未改。” 这里所谓一再为帝王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指“唐时称渤海国，有五京、十五府、六十 二州，为‘海东盛国’，⋯⋯后为辽所灭，传国一百九十七年，亦可谓根深柢固之一国家矣。 此族虽屈于辽，而元气未漓，犹能自其种，契丹不足与同化，女真不自混他族。未几又乘辽 之衰，与辽代兴，金一代自有正史位置，不劳缕述，所谓一再为帝王者如此。元能灭金，不能 灭女真之种，仅驱还女真故地，仍不能直辖其种人，举其豪酋，世为长率，有五万户之设，其 中斡朵怜万户，后遂为建州女真。清之始祖布库里雍顺，居俄莫惠之鄂多理城，盖即此始受 斡朵怜万户职之女真部酋长，故推为始祖，时在元初。
固 据《朝鲜实录》斡朵里为金帝室之后，其余图们江流域女真，在金亦为同种而别族，然 则清为金后之近属、金与渤海发迹之地，同在女真南部，接壤高丽。清又承金(按指大金汗 国)，是其种族之强固，千年之间，三为大国，愈廓愈大。说明满族及其先民在历史上曾三度 辉煌，即粟末棘辐时建立过号称海东盛国的渤海国、女真完颜部又在辽末建立过大金国， 灭辽灭北宋后占据淮水以北，大散关以东中华半壁河山；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起兵抗明，又 建立大金汗国，皇太极改为大清帝国后，顺治入关进而在康熙时统一全国建大清王朝，这 三为大国、三度辉煌，正说明女真族之伟大民族自强精神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巨大贡献。
建州女真，既为女真族中最优秀之部分，初因居渤海时之建州，故谓之建州女真。自元 设五万户时，建州之名必已存在。元亡归附于明，明就其建州部落之名，授以土官卫职，而 即名之日建州卫。先授建州卫职者，为元之胡里改万户阿哈出。由阿哈出复招致斡朵里万 户童(佟)猛哥帖木儿授以建州左卫之职。 清之初系，为明之建州左卫。始授左卫职之猛哥帖木儿，又因其姑姊妹中，有人明宫为 妃嫔者，因内宠之故，至升都督职衔，《清实录》谓之都督盂特穆。乃以布库里雍顺为分族之 始祖，盂特穆为肇基王迹之祖。故后开国建号，尊盂特穆为肇祖，以记其得国实由盂特穆承 明宠待而来，盂特穆即猛哥帖木儿，而去其童(佟)姓而不著。孟特穆距布库里雍顺约三、四 代。太祖努尔哈赤曾责兀喇贝勒布占泰，谓其于己之祖先为天女所生，乃十世以来之事，岂有不知。
由此看来，努尔哈赤为孟特穆六世孙，并其本身为第七世，其前亦不过三世。元享国 短，元初授布库里雍顺万户，不及百年，已入于明，其间亦祗应有三世时限。孟特穆袭职或 已入明初，或尚在元末，俱未可知。@此问题尚可进行深入研究。
总之，建州女真实为金代 女真之延续，同为女真是可以确定无疑的了。这里还应指出的是，建州女真与完颜金同源 是就女真族体而言，并不是说其家族支系完全等同，金代建国者完颜氏家族与建州女真建 大金汗国者爱新觉罗家族先祖夹谷氏都是金代女真族中的显贵大姓，但并非一个支系，这 一点是不能混同或同日而语的。那些想极力否认建州女真与完颜金同源论者，恰巧在这一 点上有意曲解或}昆淆，使得问题弄得复杂起来，其实是很没有必要的。
注：
①李澍田主编《长白丛书》四集《先清史料》，吉林文史出版社。
②周远廉《清朝开国史研究》，辽宁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⑧孟森《明清史讲义》下册，中华书局，1981年3月版。
④王景泽《清朝开国时期八旗研究}(1583--1661年)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8月版。
⑤[美]魏斐德《洪业——清朝开国史》，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⑨赵毅《清朝开国时期八旗研究》序言。
⑦《中华名人与治国》中国青年出版社，1993年6月版。
⑧⑥⑩蔡美彪《大清国建号前的国号、族名和纪年》载历史研究1987年3期。
⑨按《武皇帝实录》省作“昆都仑汗”，注云：“恭敬之意”，号称“恭敬汗”。恐意有未含。而《高皇帝实录》则译淑勒昆都仑 为“神武”，依蒙古语，于义相近。
⑩孟森《清太祖由明封龙虎将军考》，载《明清史论著集刊》，中华书局1984年版。
⑨《明清史研究丛稿》，台湾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 @李光涛、李学智编《明清档案存真选辑I----集，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专刊之三十八，1973年版。
⑨李光涛编《明清档案存真选辑》初集，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专刊之三十八，1959年版。
⑩、⑩、@、◎董万喾《(旧满洲档)记清始祖传说研究》载台湾《故宫学术季刊11993第十一卷第一期，第86—88页。
⑩薛红《(旧满洲档>所记大清国建国前的园号1，载《薛虹学术论集》吉林文史出版杜。1994年12月版。 @邹宝库辑注《辽阳金石绿》，辽阳市档案馆、博物馆编印，1994年12月． ⑩穆鸿利《满族文化渊源初探》，载《满族文学研究11982年1期。
◎《金史》卷八《世宗纪》下。
⑨孟森‘清始祖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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