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天桥的戏园子
作者LT
俗话说卖什么吆喝什么,因为是天桥儿的孩子,所以话题总离不开天桥。老北京的胡同里是宁静的,可是只要一走进天桥就会变成另外一番景象,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电影院和戏园子,天乐,丹桂,万盛轩,新民,中华,天桥,小桃园等等,现在依然能叫得上名来的大小剧场就有十几家。天桥的戏园子…确切的说是戏棚子,观众只能坐在长条板凳上听戏,但是能喝茶,能扔手巾板儿,能和演员同时亮嗓子,这是如今的剧场所不能见到的情形。其中的万盛轩专演评戏,花淑兰、新凤霞、邢韶英、赵丽蓉、魏荣元、席宝昆都先后在此献过艺,那时候的万盛轩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后来由老舍先生改名为万胜剧场,一直延续到现在。尽管天桥很大,可是老百姓愿意把它叫成天桥儿,加个儿化音才显得更为亲切。
老天桥最初的戏园子多数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场地,顶好的也就是灰土墙,再用洋铁皮盖上个顶棚,搭个土台子就能演出了。评剧最早是北京的街头小戏,十来个人就能搭班子唱戏,没有太多的服装道具,更不需要什么机关布景,起初叫蹦蹦儿戏。解放以后评戏才变成了大剧种,因为不但有了新唱腔,还有了整场的故事情节,符合戏剧的基本要求了,所以才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剧。
民国那时候天桥儿就有铜管乐队,婚丧嫁娶买卖开张营业,都要吹吹打打的请乐队。现在要是会吹个喇叭,拉个大小提琴唔的,那就算是艺术家了,可是在那会儿说白了就是一群吹鼓手,吹一天喇叭能挣到四毛钱,够买一斤杂和面的。中国评剧院独具慧眼,从延安鲁艺来的领导一上任,就把眼光投向了天桥这块杂巴地,因为这地方藏龙卧虎,几乎所有成名的艺人都曾经在这个地方锤炼过。建院初始评剧院就把当时在天桥走红的艺人和熟悉各类乐器的人尽数收归旗下,让戏剧为新中国服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评剧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因为自此以后便结束了中国戏曲里没有西洋乐器的历史。
1952年底中央决定撤销鲁艺,东北戏曲研究院的晏甬院长调往北京工作,下面这位是评剧艺术家夏青女士,夏青在演员里的资格最老,1948年东北解放后夏青先后在东北评剧工作组、东北实验评剧团工作,主演了好几出现代剧,还整理改编了不少传统戏。1952年夏青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得了奖状还灌制了唱片。
1954年夏青调到中国评剧院,与筱白玉霜、魏荣元等人合作演出了多个剧目。夏青以花旦应工,深受广大观众欢迎,被誉为出色的花旦演员。1958年又调回到辽宁省本溪市评剧团任团长。1979年再次调回北京任文化部勇进评剧团副团长,本溪市为她举办了“夏青离溪赴京告别演出”大会,会上夏青主演了《桃花庵》受到极大地赞誉。1980年她主演的大型历史剧《清宫外史》获得巨大成功,并荣获文化部中直所属院团戏曲表演一等奖,可谓评剧界的常青树。
夏青身兼领导和演员数职,有多少评剧名角要么专注演戏,要么改行当领导,都没能像她这样既当领导又当演员,一直活跃在戏剧舞台上。当初自己年纪小,总是分不清楚夏青是男还是女?也不知道是唱戏的还是播音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女夏青是评剧演员,男夏青是中央台的播音员。
要是论资历,马泰是新中国培养起来的年轻演员,要是按当时的票房和观众的喜欢程度算,他应该排在头一位。马泰进入中国评剧院以后,拜评剧老艺人张润时为师,在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喜彩莲、筱白玉霜、魏荣元等人的提携和帮助下进步很快,几出戏之后马泰的票房记录就已经超过了他的前辈。
那时候的人都讲究脸面,行为检点举止端庄,别看马泰是既年轻又帅气的演员,那也没有绯闻。可是喜欢马泰的大姑娘小媳妇很多,每天都在剧场门口排队等着他,夜里散场之后别人都走了马泰却不敢走,得等到观众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能从后门溜出去,可是还不敢走远了,还得等到马老太太从前门儿绕过来,娘儿俩一起回家。因为只要马泰一有演出,马老太太每天的任务就是拿个小板凳,守在大众剧场的门口,看着这帮大姑娘小媳妇。当时管这些人叫捧角儿的,现在都叫粉丝了,其实就是对马泰有点儿那个意思……。
英俊小生马泰当之无愧。
刚演《阮文追》的时候,在舞台边幕清唱的小姑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一张嘴声若银铃:“望北方啊想北方,南北相隔一条江,为了南北早统一,我愿牺牲在疆场!” 好听,实在太好听了!只这一句清唱便是满堂彩,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谷文月。
评剧院的台柱当然离不开筱白玉霜,她被后人誉为评剧皇后。只可惜离开观众的时间太早,在那个非常时期的非常年代,一代评剧皇后香魂陨落,如同老舍先生一样,给后人留下了不尽的遗憾!
《秦香莲》琵琶词
话说1958年5月25日这天,领导人们亲临十三陵水库工地参加义务劳动,劳动之余领导人接见了评剧演员筱白玉霜,齐建叔叔不失时机的抓拍了这张照片,留下了这一珍贵的历史画面。现在有人说这张照片是在政协上照的,那是有点不着边际!政协会议能在露天开吗?再看照片上有礼堂的背景吗?由于翻拍的次数太多了,照片的反差越来越大了,后面的蓝天白云就渐渐不见了。我看到过这张照片的原版,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所以我知道照片背后的故事。 宋庆龄接见筱白玉霜等人。
过去戏院门口的水牌都是红底白字,名角挑班挂头牌,解放后的中国评剧院是国营单位,演员们都挣工资,没有人挑班唱戏了,所以谁最受欢迎谁就挂头牌。其实也不算挂头牌,而是马泰既当红又年轻,把他排在前头老演员们都没意见,提携晚生后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也不会为这点小事而斤斤计较。如果是一团二团合作,马泰下面是魏荣元,右边是筱白玉霜,筱白玉霜后面是新凤霞,比如说《金沙江畔》。如果只有一个团演出,那得看马泰和谁配戏?或者是筱白玉霜,或者是新凤霞。由于剧目的不同,早期魏荣元也挂头牌,比如《秦香莲》,在这出戏里马泰只是个跑龙套的,饰演王朝,全场演出就一个字儿:“有……。” 由此可见甭管多大的演员也得能上能下,而且评剧院不存在争风吃醋的问题,大家都是平心静气的为了新中国在努力工作。
您瞧这包公,打坐在开封府,还敢有贪官污吏吗?把当朝驸马搭入铜铡之内,咔嚓一声……宰了!
平剧院的名角伉俪魏荣元和喜彩莲。
1959年新中国成立10周年之际,中国评剧院集中一团二团的精英力量创排了评剧史上的经典剧目《金沙江畔》,这出戏号称五大流派,十大名角,几十个经典唱段,这出红色经典至今还为戏迷们所津津乐道。
马泰演谭文苏,筱白玉霜演金秀,新凤霞演珠玛,真正的最佳搭档黄金组合。这张照片从高到低错落有致,排列的有意思吧?这正好符合剧场门口水牌上的序列位置,连摄影师都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新凤霞在女演员中被公认是最漂亮的,以至于齐老先生上赶着要收为亲传弟子。从这张照片上能看出什么来呢?左手是齐白石,右手是新凤霞,中间是徐悲鸿。从年岁上说齐老比新凤霞大着六十多岁,从社会地位上说齐白石和徐悲鸿都比新凤霞高着一大块,怎么新凤霞就能坐在这两位的身旁,而后边的人都站着呢,由此可见齐老先生是多么的喜欢新凤霞。
连领导人都说,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 新凤霞的画当然不用说了,是受齐老先生的亲传,唱的就更不用说了,红遍大江南北,而且还能写自传,在评剧院里是不可多得的才女,也是一位故事最多的演员。
新中国造就了中国评剧院,现代戏成就了新凤霞。《刘巧儿》是家喻户晓的评剧剧目,几十年来在新凤霞和赵丽蓉等艺术家的演绎下,刘巧儿这个艺术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刘巧儿的原型封芝琴,是由老红军钱平在陕甘宁边区参加土改时发现的。
《金沙江畔》新凤霞饰演珠玛。
张德福的小生可谓评剧界头把交椅,因为经常和新凤霞配戏,好多人都误以为他们二位是夫妻呢。在戏里常常是夫妻,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人家新凤霞另有如意郎君。
新凤霞是优秀的评剧演员,吴祖光是文化界的神童,二人的结合可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吴祖光和新凤霞结婚的时候,文化艺术界的名角大腕儿几乎都到齐了。新凤霞人长的漂亮,戏也唱得好,再加上吴祖光的名望,所以写新凤霞两口的文章最多,照片也最多,我就不再多罗嗦了。
怪不得让别人误会呢!演的太像一对儿了!不管是从扮相上,还是从演戏方面,还是从举手投足的默契程度上,两个人都搭配的天衣无缝。
这位应该谁都不陌生,可要是不说……你也许看不出来,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赵丽蓉。
这张相片就能看出点模样来了,左手的是赵丽蓉,右手的是谷文月,中间坐着的老太太是杨三姐的原型。过去有一句话说的挺对:名气再大也不如活的长久。演《花为媒》的时候赵丽蓉只是个绿叶,后来拍了电影演了小品才名声大噪。谷文月就是前面说的那位,唱望北方啊想北方的小姑娘,后来几乎继承了新凤霞所有的经典剧目。
好花还需绿叶扶,赵丽蓉那时候还没有挑大梁,恐怕也没有想到日后能够独挡一面。
谁都知道陈世美,可是知道习宝昆这个名字的人就不多了。席宝昆早年学习昆曲,后来改唱京剧和评剧,解放前曾任北京评剧公会理事,解放初期任新中华评剧工作团团长、评剧公会主任委员。加入中国评剧院后,曾任中国评剧院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北京分会理事。席宝昆是评剧界不可多得的既懂得表演理论,又有艺术创作经验的表演艺术家。他使戏曲传统的表演程式与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相结合,把评剧的表演艺术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席宝昆不仅是一位好演员,也是一位好导演,既是好丈夫,也是好父亲。
戴墨镜的那位就是《秦香莲》里的陈世美,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铁打心肠的陈驸马吧?这老哥俩有通家之好,晚辈们也都相处的非常不错。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从天桥艺人到人民演员,中间只有一张照片的距离,真正是人生如戏。天桥的艺人都是一专多能,常挂在艺人嘴上的一句话就是“艺不压身”。右下角这张照片是《苦菜花》的剧照,不一定是专业演员才能上台演戏,其中也有非专业演员的客串,你能看出来是哪位吗?
评剧院的把兄弟们,旧社会是为了拧成一股绳挣饭吃,新社会是团结一致为了新中国而努力工作!照片仅此一张,弥足珍贵。那时候的演员都是温文尔雅,到了新社会更是很少有人耍大腕儿,台上是搭档,台下是好朋友,甚至还有通家之好。
由于评剧的历史比较短,又受剧目题材的局限,所以没有反映重大历史题材的能力,多数是以反映下层官吏,普通市民,农民阶层生活的小戏,所以早期评剧只有男女角色之分,后来逐渐发展成为生、旦、丑三小戏。受梆子和京剧的影响才又增添了行当,有了青衣、花旦、老旦、小生、老生、小丑之分,最终发展成青衣、花旦、老旦、彩旦、小生、老生、花脸、小花脸等行当齐全的大剧种,但仍然保留了民间小戏自由活泼生活气息浓厚的特点。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评剧迷,这两张照片上的人物你应该能认出几位来。
西路评剧是由西路莲花落和十不闲演变而来的,形成于1900年前后,被称为西路蹦蹦,西路评剧兴起的时候是以打地摊或在茶园演出为主要形式,1958年由中国评剧院正式定名为西路评剧。西路评剧唱腔带有浓郁的特色,唱腔曲调奔放明朗并富有喜剧性,与唐山一带的东路评剧有着鲜明的区别。由于受地域的局限日渐衰落,后来仅存有大悲调、小悲调、蛤蟆调等十几种唱腔,传承人已经屈指可数。1958年中国评剧院挖掘恢复西路评剧后,张淑桂、刘淑萍等艺术家成为西路评剧的代表人物。张淑桂是有所建树的西路评剧传承人,她汲取各流派之长,巧妙地将传统评剧与西路评剧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风格。
移植现代戏《智取威虎山》马泰饰演少剑波,张德福饰演杨子荣,这两位是在评剧舞台上坚守最长久的演员,张德福也是最后一位告别评剧舞台的老一辈艺术家。
这个小伙名叫张彦生,虽然不是什么名角大腕,可是喜欢评剧的人也应该知道他,1969年他和弟弟张彦春一同考入了中国评剧院第二期学员班,弟弟是魏荣元的学生专工花脸,哥哥师从张德福专工小生。八十年代重排杨三姐告状,张彦生饰演高占英,后来也排了不少新戏。因为兄弟俩和我家是邻居,几十年过去了,一提起评剧来不免有些感怀!
这是中国评剧院的资料室,几乎所有的评剧录音和照片资料都是出自于这间办公室。我清楚的记得它的格局,一进门是条狭窄的过道,右手第一间屋子就是这个资料室,对门是齐建叔叔的暗房,领导人接见筱白玉霜的那张照片就是出自于这间摄影工作室。再往里走是一间很大的书库,我是这里的常客,一切启蒙教育都是由这里开始的。这台录音机记录了大部分评剧曲目,现在能够听到的好多唱段都与它的工作分不开。那时候之所以能在大众剧场蹭戏听,也全得益于它的帮助,我的任务就是个跟包,专门负责扛录音机,因为在剧场录完音之后还要回家再进行编辑整理。
下面这台上海牌照相机是1958年生产的,评剧院的很多著名演员也都有此爱好,拥有一台照相机在当时也是一种时尚。席宝昆是换相机最频繁的一位,只要一有新产品面世,席先生立刻就得把老的送到劝业场去,当了钱添上俩子儿再去买新相机,手里的玩意儿总要处在时代的最前列,算是真正的相机发烧友,以至于劝业场的营业员都和他成了朋友,因为席先生这么一倒腾,营业员又能提高当月的营业额了。 起初评剧舞台艺术非常简陋,通过逐步改进后来也有了天幕,一下子把舞台的视野变得开阔了。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天幕就是由几个幻灯机打在一块白布上的景物,画好幻灯片是技术的关键,不然投在天幕上就不能是完美的画面。一开始是在几寸大小的赛璐珞上画,细节部分很难达的要求,有了照相机之后就可以先画一张大的,然后再做成反转片,这样一来大大减轻了美工的劳动强度,天幕的景物也变得越来越好看了。《花为媒》的亭台楼阁,《金沙江畔》的原始森林,《南海长城》泼涛汹涌的大海,都是这样的产物。
只可惜没留下一张评剧院院部的照片,只好找一张相似的照片代替,借以抒发情感。在白塔寺的对面就是这座深不可测的院落,走进这座小门便可以见到雕梁画栋,游廊曲回,假山流水。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们都是彬彬有礼,认识不认识的走在对面总要点头致意。丝竹绕梁,锣鼓铿锵,一台台现代戏如同雨后春笋,一位位戏剧名家粉墨登场,马泰魏荣元如雷贯耳,筱白玉霜新凤霞似明月当空,造就了评剧十年的辉煌。 前几年前也曾去过白塔寺的评剧院院部,想找回自己少年时在那里的影子,却看见整个院落被一圈围屏遮挡着,我以为里面已经夷为平地了?今天故地重游,惊喜的发现老房子还在,并且已经被粉刷一新,只是换了主人,只是没有了歌舞之声。往事如烟,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又见辛夷助春风,白塔红墙影风铃,鹤发童心寻旧事,唯见空门戏无声。
六十年代中国评剧院就有彩色电视看了,咱也是先睹为快!那时候大众剧场一票难求,能和演员们同在一个台上,你演你的戏,我看我的戏,这既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骄傲,更是一种思念!好在大众剧场还留着,可借以凭吊前辈们的辉煌成就。现在中国戏剧普遍不景气,在电视和手机的冲击下会慢慢变成一种无形的文物,只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只有真心热爱它的人们,才会时常拿出来把玩一番,这是一种无奈,也是历史的必然。
历史就像一条长河,奔流不息滚滚向前。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常常回忆往事,记起最多的就是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往来于天桥…白塔寺…大众剧场的情景,这三点一线在我心中筑成了一个铁三角,永远也抹不掉的立体画面,永远值得追忆的岁月。正像北宋晏殊写的词那样: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