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满族文化网已经发文章《 阿尔泰语系的英雄（一）：莫弗=莫何=漠河=莫弗何=莫贺弗 》，此是该文章第二部分。

英雄（二）：冒顿=伏图=拔都=瞒咄=莫贺咄=满柱=满洲

唐善纯

内容提要 匈奴赫赫有名的单于冒顿Batuur这个词在突厥语和蒙古语中是公认的尊称。元代常以此称号赠有战功的人，对满洲族名的创设有决定性影响。

关键词 冒顿 伏图 拔都 瞒咄 莫贺咄 满柱 满洲

满族是惟一在中国历史上两度在中原建立过王朝的少数民族，历史影响显赫。前期叫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1115年1月28日于会宁府（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建都立国，国号大金。1234年，金朝在南宋和蒙古南北夹击之下灭亡。16世纪中叶至17世纪初，女真内部彼此攻伐，并不统一。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大金国(史称后金)。皇太极即位后，1635年定族名为满洲。

天聪九年（1635）十月庚寅，后金汗皇太极所下的谕旨中说：“我国原有满洲、哈达、乌喇、叶赫、辉发等名，向者无知之人往往称为珠申（实即女真）。夫珠申之号，乃席北（锡伯）超墨尔根之裔，实与我国无涉。我国建号满洲，统绪绵远，相传奕世。自今以后，一切人等，止称我满洲原名，不得仍前妄称”（《清太宗实录》）。

在《满文老档》中，努尔哈赤本部的名称极不统一，“诸申”、“女直”、“满洲”、“后金”、“金”等混用无别。努尔哈赤这一支原属建州女真，为掩盖自己为明朝之臣，才另立新名，以免去“犯上作乱”的嫌疑 。在《武皇帝实录》和《满洲实录》的“其国定号满洲”外加注:“南朝误名建州”，这是欲盖弥彰。

永乐元年(1403)，明置建州卫，以阿哈出为指挥使；阿哈出之子释家奴，明赐名李显忠。任建州卫指挥。宣德元年(1426) 释家奴之子李满住袭父职为建州卫都指挥佥事。明正统初年，李满住于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境内筑“建州老营”。势盛时或助明攻蒙古，或联蒙古寇明，或南下攻朝鲜；势衰时便卑辞求内服，同时受3国官职。成化三年(1467)明约朝鲜共同出兵，夹击建州卫。九月斩杀李满住及其子古纳哈等，时年60岁左右。余部逃散。建州自后数衰数盛，又过了100多年而有努尔哈赤的崛起。

明万历十五年(1587)，努尔哈赤于“建州老营”的废址上建筑起城池宫室。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努尔哈赤在这里被明政府封为“龙虎将军”。1621年，后金迁都辽阳后，这里便被称为“佛阿拉”（feala），满语“佛”是陈旧的意思，“阿拉”是低矮或平顶的山岗，佛阿拉城即旧岗。建有外城、内城、栅城（套城）。设门5座，设在低矮的隐蔽沟谷之中。内城墙采用土石垒筑，长960米。努尔哈赤的居地处在佛阿拉台地正中最高处。努尔哈赤以佛阿拉城为根据地，一面东征西讨，统一诸部，一面又充分利用这里良好的自然条件优势，修武备，重农耕，立4旗，创满语，为建立后金政权，并为以后进军辽沈打下基础。

《旧满洲档》和《满文老档》保存有未删改的 “满洲”及“满洲国”原始记载，如《旧满洲档》第81、82 两页万历四十一年(1613)九月条：明万历帝做梦说：“女子模样的人就是 女直满洲国淑勒汗（nioji manju gurun i sure han） ，要夺我明国的帝位。” nioji manju gurun i sure han（女直满洲国淑勒汗），是努尔哈赤起兵30年后的称号。 天命六年(1621)八月初九日，努尔哈赤和蒙古台吉宰赛的誓词：“我为满洲国，尔宰赛为蒙古国。”天命十一年(1626)七月条：“你明国的大臣自恃兵多，袒护哈达，非难叶赫贝勒、满洲贝勒。”这些记载确凿说明在天聪九年前，“满洲”一词已作为族称出现，并与“诸申”一词并用。“满洲”一词，即使在明朝中叶已经出现，但并不为公众所知。

“满州”作为族称的来由，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是孟森认为来源于mafa（祖父，长老，祖先）。满族自称他们的首长为“马法”，汉人不懂，见他们常说“马法”，以为是国名。此说对音有问题。

二是郑天挺认为来源于manggasa（好汉），是mangga（硬，善射，才勇超群的人）的复数。此说仍然是对音不准。

三是 王钟翰认为:“满洲一名当由靺鞨而来。一则满洲(Manchu- Manju-Manjei)即与靺鞨拼音相一致，换言之，‘满洲’与‘靺鞨’本为一字。…二则新兴之满 族，本为女真人之一支。…清天聪九年(1635)十月改国号为满洲，而不用女真旧称者，以明人对女真人之仇视故也。而满洲本即靺鞨之一音异译，故采用旧称‘靺鞨’改为‘满洲’。” 从语言学角度来分析，此说似乎有些问题。

四是黄彰健认为：“‘满洲’，朝鲜音读为‘万朱’，即申忠一《建州纪程图 记》中的‘蔓遮’，…蔓遮二字当系建州卫之胡名。…中国人及朝鲜人遂称之为建州，而女真人则从其旧称，仍称之为蔓遮，蔓遮音转为万朱。”蔓遮之地，相当于今吉林省集安县境。朝鲜人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中曾记有蔓遮岭(今集安西老岭山脉大板岭，一说新开岭)、蔓遮川(今集安西浑江支流新开河)等。努尔哈赤自有驻地(费阿拉城)，并不驻蔓遮，他不可能用被征服部落的驻地作为族名和国号。

五是阿桂等奉敕所撰《满洲源流考》称：“满洲 本部族名。…建号满洲，是为国家开基之始。 以国书考之，满洲本作满珠，二字皆平读，我朝光启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珠师利大皇帝，《 翻译名义集》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 又作曼殊室利大教王。 《经》云释迦牟尼师昆卢遮那如来，而大圣曼殊室利为昆卢遮那本师，殊珠音同，室师一音也。 当时鸿号肇称，实本诸此。今汉字作满洲，盖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遂相沿耳。实则部族而非地名， 固章章可考也。 ”就是说，“满洲”来源于梵语mañjušrī（妙德，妙吉祥），文殊菩萨的佛号。实际上，清太宗崇德七年（1642）达赖始“遣使通款”，但在达赖遣使通款以前，已有“满洲”之名。不是清太宗因达赖献丹书而改国号为“满洲”，而是达赖因清太宗已有满洲之名而附会称曼珠师利大皇帝。清代建国后，将mañjušrī汉译为“佛爷”、“老佛爷”，成为清朝历代皇帝的特称。慈禧太后也让人叫她“老佛爷”，开口闭口“老佛爷吉祥”，目的是把自己比作皇帝（《常用知识手册》1985延边版第102页），这只是民间词源学的理解。不管怎么说，这个附会已被清皇室所接受。所以 谢国桢认为：“观明袁崇焕尝遣喇嘛问吊，盖由其俗满珠之称，其祖李满住又与佛氏曼殊之音相合，辗转而成者也。”

范文澜说：“满字，取满住第一字，洲字取建州第二字，州边加水成洲字。满洲清三字都有水，意谓明朝姓朱，朱明二字有火义，用水灭火，符合五行相克的学理。”此说认为满洲将满住与建州各取一字加水。 日本学者稻叶君山则谓：“满洲二字，则明人及朝鲜人，音译皆作满住；乃大酋之称，既非国名，亦非部族名”（《清朝全史》）。他所说的“大酋之称”就是Bahadur。吕思勉说，案《魏书》：靺鞨之酋长，号大莫弗瞒咄；瞒咄即满住之异译（《中国民族史》）。 满洲之义，乃为英雄，既非部族之名，更与国号无关。努尔哈赤建国，本号后金，崇德改元，以清易金，其后追述往事，有所讳饰，乃借酋长之名，以为部族之称。 明朝时期的建州女真领袖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aisin gioro bukūri yongšon），在清朝统一中国后，被追封为“清始祖”。雍顺（yongšon）者，汉语“英雄”之变音 也。

冒顿单于是匈奴族中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西汉初年，匈奴部族强盛，汉高祖刘邦采取和亲政策，以皇室宗女嫁给匈奴一代雄主单于冒顿为妻。《史记》中记载，冒顿是头曼单于的太子，理应继承单于之位。可是，由于头曼所宠爱的阏氏也生了一个儿子，头曼单于想传位给他，于是把冒顿送到月氏作人质，然后又攻打月氏，使冒顿几乎死在那里。公元前209年，冒顿在一次打猎中，将其父射死，并一举诛灭了不服他的后母、兄弟和一些大臣，自立为单于。

冒顿在位期间，中原地区正值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的时候。冒顿趁此机会，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向东灭亡了东胡，向西击败了月氏，向南兼并了楼烦、白羊，向北制服了丁零、鬲昆，先后共征服了二三十个部落民族，并重新夺回鄂尔多斯地区，拥有骑兵30余万，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奴隶制政权。

冒顿之名作何解？学者们的意见颇有不同。俄国学者俾丘林之说:“冒顿接近于蒙古词modo（树木）。”方壮猷说意为“始”，可比于哈萨克语bast´aw（开始，带领），bas´əq´（首领，酋长）。其词根都是bas（头）。夏德（F.Hirth）首先认为“冒顿”即是baghatur的音译（1900），克劳森（Sir Gerard Clauson）在《十三世纪以前的突厥语语源辞典》中，亦作了相同的解释（1972）。内田吟风《史记匈奴传笺注》:冒顿“蒙古语Baghadur勇者,一说Bogd神圣。”

作为一个著名的北族称号，不可能是孤立的现象，而是可以复制的。baghatur一直呈现在北方各族名号中，不过一般除译作“冒顿”、“莫贺咄”外，还译作“瞒咄”、“伏图”、“拔都”、“满柱”、“满洲”等罢了。

这个词在突厥语和蒙古语中是一样的。韩儒林认为“莫贺咄”为突厥语baghatur的对音；baghatur之字根当同出于“莫贺弗”、“莫贺”（《突厥官号研究》）。莫贺咄可以对译蒙古语Bagatur。夏德（F.hirth）说突厥-蒙古语bagatur，意为“英雄，勇士”（Sinologische Beitrage zur Geschichte der Türkuolker I ，1900）。白鸟库吉却认为应当是蒙古语的Bogdo ，意为神圣，并举清代漠北鞑靼人尊清天子为Bogdo Khan（博格达汗）为例（《西域史研究》）。蒙古语baghatour 、ba'atour 、bagatur或bātur、bātu（口语），音译为“把阿秃儿”、“把哈秃儿”、“拔都”、“巴都儿”、“巴特尔”等，其多数为拔都惕（ba'atout），意为“勇士”，“英雄”，“骑士”，“战士”、“有气力”、“勇敢者”等，这是蒙古社会中公认的尊称。也即外蒙首都乌兰巴托（红色英雄）之“巴托”。元代常以此称号赠有战功的人。《元史·赵阿哥潘传》：“阿哥潘卛壮士逆战，手杀数十百人，…赠黄金五十两，名曰拔都。” 满语称“巴图鲁”（baturu），意为“英雄”、“武勇”、“勇士”， 清代用作授予作战有功官员的称号。在元曲中，该词意同“兵丁”。《老君堂》：“巴都儿来报，大王呼唤，不知有何将令。”《射柳捶丸》：“巴都儿，与我摆开阵势。”《陈仓路》：“我不济了，巴都儿救我。”蒙古族史诗《江格尔》中对史诗最主要的人物江格尔也称Batuur Djangar。史诗中的正面形像大都是半人半神式的英雄。

实际上，“莫贺弗”、“莫何”、“莫贺”、“莫贺咄”可能都是同源词。罗新说，baghatur对应“莫贺咄”，显然是bagha加上后缀-tur的形式实现的。如果是这样，也证明baghatur与bagha（莫贺）同源（《中古北族名号研究》）。有人解释说，蒙古语中，长元音常脱落，“莫贺咄”（baghatur）长元音常脱落后就成“莫何”（baga）。与此相反，也有学者认为，蒙语baghatour是由böke或böx衍生出来的（科瓦列夫斯基词典，Ⅱ，1058）。《汉语外来词词典》释“莫贺咄”：“英雄。源波斯bahatur”。就是说，该词的词根是古伊朗语baga（神），也就是“莫何”、“莫贺”，而-tour是添加的后缀。

《北史·勿吉传》曰“渠帅曰大莫弗瞒咄”；《隋书·勿吉传》中记载“其渠帅曰：大莫佛瞒诎”。室韦是东胡后裔，是蒙古族的先民。室韦各部，少则千户，多则数千户，不相联合，首领均用此号。 《隋书 · 北狄传》 载，北室韦“每部有余莫弗瞒咄，犹酋长也”，北室韦“分九部落，绕吐纥山而居。其部落渠帅号乞引莫贺咄”； 南室韦“渐分为二十五部，每部有余莫弗瞒咄，犹酋长也”。“瞒咄”为酋长之意， 到15世纪以后该词又称为“满住、曼楚”等，意义类似于今天汉语的“贵人、尊者”之意。

这个词用于人名，在突厥语民族和蒙古族中代代沿袭。

柔然第16位可汗伏图（？—508在汗位）的名字可能就是Batuur的对音。伏图为那盖之子。太安十五年（北魏正始三年，506）父死，继位，号他汗可汗（意为“绪王”），年号始平。始平三年（508）西征高车。大战于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北，被高车王弥俄突击杀。

金代有将领粘合满柱。

钦察汗国的创建者拔都（1207－1255）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次子， 1243年建钦察汗国，疆域东起额尔齐斯河，南至里海，西达斡罗思，北迄伏尔加河上游，定都萨莱。

《册府元龟》卷 970载: 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十月，“靺鞨酋帅突地稽遣使朝贡。突地稽者，靺鞨之渠长也。隋大业中，与兄瞒咄率其部内属于营州。瞒咄死，代总其众，拜辽西太守，封扶余侯”。 《隋书》为靺鞨立传，传文第一次提到靺鞨分为7部：一号粟末部，二曰伯咄部，三曰安车骨部，四曰拂涅部，五曰号室部，六曰黑水部，七曰白山部。其中“伯咄”即 “瞒咄”或“满住”。 由瞒咄转而为乌珠，再转而为“满洲”。 《明季北略》记载，早在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1616），已有“冒顿”异译“满住”、“满珠”等名称。可见 “冒顿”-“莫贺咄”-“瞒咄”-“伏图”-“拔都”-“满柱”-“满住”-“满珠”一脉相承，对满洲族名的创设有决定性影响。

蒙古语“巴图”现已转意为“结实”，他们在巴图之后加附加词，如巴图噶尔(结实的手)、巴图和坦(结实的城)、巴图布琳(全结实)等，都是常用的人名。宋丹丹与英达所生的儿子就叫“巴图”。原来英达是满族旗人，是赫舍里氏（康熙帝皇后）的后代。巴图系满语batu，意为勇敢,牢固，坚强的意思。

《语言学视野里的大东亚文化圈》内容简介

本文为其新作《语言学视野里的大东亚文化圈》第五编《狄续：太阳与土地》之一部分。科技发展到今天，我们看到的世界，仅仅是整个宇宙极小的一部分。随着物质研究进入分子、原子、量子等微观级别后，不但出现了超导体等革命性的材料，最神奇的发现是，两个量子，相隔万里，一个出现变化，另一个亦出现相同的变化。即便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对象，若是拉近距离在显微镜下观看，都会发现它那难以置信的美丽。作者选取近千个语言化石作研究对象，将语言学知识放在民族学、民俗学中审视，以音求义，把一般无法企及的历史深处景象，清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一书在手，远古大东亚历史，洞若观火。本书提出的结论不必是唯一答案，但它却提供了一个研究世界上古史的全新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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