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云涛

2016年7月8日上午，我正在戒台寺拓制明成化“敕谕碑”拓片。仲夏的早晨，是拓碑的好时光，温度适宜，无风，又无嘈杂的干扰，我时常在这里静静地与心爱的石碑 “谈心”，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语石》。当六尺宣纸敷贴在巨大的碑面，像画家案头铺就的画纸，等待一幅美好画卷的诞生。大约9点钟，一阵急促铃声，打破了寺庙的宁静，穿透工具包，传进站在高梯上我的耳鼓。在我拓碑的生涯中，这可能是很平常的一次铃声，所以，当时也没当回事。何况这是在“上纸”，这是拓碑的关键，直接关系到拓片质量好坏，或能否成功的关键。

继续检查碑与纸敷贴的质量……，电话铃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响了两声，又不响了。可是，不知怎么？却把我的心提了起来，虽然正处在拓碑的关键时刻，却一点心思都没有了……，赶忙请朋友把手机递给我，打开手机，看到来电话的是毓老家人，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回电话过去，噩耗传来，爱新觉罗·毓嶦先生停止了呼吸……。

当时，我一下蒙了，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中，竟然向前迈步，要去开车，全然不知自己是在高空作业。幸亏，朋友提醒，才免除了一场高空坠物的悲剧。

胡乱地扯下刚刚上好的碑纸，简单收拾一下工具，开车径直奔向朝阳区急诊抢救中心医院……。几十公里的路程，四十分钟的时间，终于在灵车之前赶到了，衣服是家人定做的，庄重而大方，陀罗尼经被是在妙有法师指导下为先生准备的，护送着先生的灵车缓缓地使出了医院……。

一、爱新觉罗·毓嶦先生的后事

灵车到了八宝山，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家人和爱新觉罗氏族亲，待工作人员让老人安稳以后，大家开始商议追悼会及其它后事。追悼会的时间定于七月十日，大家分头通知，恭王府领导由我联系通知。关于葬礼，毓嶦先生生前信佛，陵园的事情，戒台寺方丈妙有法师已经按佛教仪轨安排就绪。眼前主要是安排追悼会相关事宜。

八宝山工作人员拿出厚厚几本挽联精编，请在场的家人、族亲及朋友为老人选一幅适合老人生平的挽联。爱新觉罗家族，作为大清王朝后裔，不愧为皇室后裔，国学功底深厚，艺术人才辈出，单书法家、画家已经不计其数，更不用说在其它领域的佼佼者。大家在浏览了几本挽联后，仍没有选定一副合适的。不知谁提议，家人让我帮助选择一幅，看着厚厚的挽联集册，我似乎没看见一样，内心还沉浸在失去毓嶦先生的悲痛之中。家人的提议把我拽回现实之中。我略加思索，跟亲人们说，我写一副大家看看，再提提意见：

“历旧朝谦恭不辱王孙后

经新世鉴史无愧大宗师”

家人和族人看后，一致表示赞同，纷纷表示挽联概括了毓嶦先生一生，用词精炼准确，七月十日追悼会大厅用此挽联。

关于墓地，在我的建议下，选定了距离戒台寺不远的万佛华侨陵园作为归宿。这里不但风景秀丽，重要的是恭亲王家族与戒台寺的渊源，从恭亲王奕䜣开始，几代家人在这里居住二十多年。清朝末年，戒台寺曾经将下院西峰寺赠与他作为“百年享地”，虽然因其被慈禧太后重新启用，而没有埋在这里。其二子载滢（毓嶦先生祖父）去世后葬在这里，成为恭亲王家族墓地。守着戒台寺就是守着家，守着祖父亦是守着亲人。经妙有法师介绍，陵园也给了先生一些关照，墓地就选在这里，我为先生撰写了碑文，立在墓地。

爱新觉罗·毓嶦墓志

公乃爱新觉罗氏，道光皇帝五世孙，毓字辈，讳嶦，号君固，祖居白山黑水之间，北京人。曾祖爱新觉罗·奕䜣，恭忠亲王；父爱新觉罗·溥伟，第二代恭亲王，民国兵燹，薨逝于长春。逊帝赐公袭爵，时民国二十八年。

公生于一九二三年，自幼聪颖，心性耿直，曾侍逊帝身边二十余年，住满洲，监苏俄，关抚顺，下农场，历尽风霜，虽艰不辍，实富王孙风范，师从陈曾寿、汪鸾翔，饱览国学，博精书画。一九六三年春与爱新觉罗·丽水（高金华）成合卺之礼，此后，夫泼翰墨，妇顺婉柔，携手跨东洋、去南韩、走港澳、下台湾交流书艺，同声喝彩。戒台碑续三恭王梵境禅缘，回忆录鉴历史字里行间。伉俪恩爱，耄耋永年。

铭曰：今朝嶦公驾鹤去，从此世上无恭王。

时丙申岁中元吉旦 晚辈学生张云涛沐手敬撰

按照老人生前意愿，及恭亲王家族与戒台寺的特殊渊源。家人提出可否让先生到戒台寺最后看一看，当我把这一愿望，转达给妙有法师，法师表示愿意安排先生在戒台寺小住，直到入土为安，每天安排佛教仪轨的超度法事。

八月十一日，妙有法师按佛教仪轨主持了隆重的安葬仪式。

二、毓老心愿——印谱

为毓嶦先生作印谱，开始“爱新觉罗毓嶦先生之印”后来发现有老夫人印章在其中，并且分不开，后来又想了几个名字，仍不理想，几易书名，将近付梓印刷了才定名为《爱新觉罗·毓嶦 丽水先生印鉴》，这个书名现在看来，还不尽完美，有待研究。我为该书做的后记是：

吾与爱新觉罗·毓嶦、丽水二先生因戒台寺结缘，相识于二零零七年春，初谋素面，恍如故缘。十年交往，情笃益深，亦师亦友，亦长亦亲。每当史有不明、古字难辨，遍访师友难解之时，先生则朤朗上口，信手拈来，或引经据典，或挥毫示演，使涛碍学之山得移，障眼翳雾得散，正所谓古之先贤在世，及时之雨润田，一代宗师常伴身边。

作先生印谱乃吾与先生多年意愿，昔日先生欲教学生治印，学生愚而未学，油然而生好奇之念，尤闻先生与彭宗奇、郑珉中、荣鸿钧等治印鸿儒之往事，浓重之心益然。印乃国之瑰宝，方家重器，又朱白美学之古源。人云：皇凭玺，官看印，号令天下。可于方寸之间，包藏宇宙，遍历古今。观先生之印，仿佛于“布勒瑚里”镌刻浓浓乡情；“乾坤一草亭”钤着深深古韵；日以“耄勤笔耕”向“破万卷”攀登。壮心之不已，真令人钦佩矣。

孰料，正待恭心求教之际，先生旧疾复发，一病不起，旋而离吾而去。为报先生之恩情，做永生之纪念，得毓老夫人金华女士之嘱，并家人、族人及多方善缘之鼎力，邀张莹女士等将先生旧印拍照拓印，辑一小册，以作后来之人鉴赏、考证之砖石。亦愿更多热心国人，以印见人，赏先生风范，学先生德行，承先生志愿，将国学大力弘扬，建祖国于更加美好。

时丁酉年新春正月十五日榖旦

在该书成书过程中发生过许多有趣的插曲，集章之初为68方印章，其中53方实物章，15方作品翻拍印章。在排版后期，毓老家人突然来电话，又发现一些印章，包括了最大的“爱新觉罗氏书画之印”和最小的“丽水”印章。我高兴之余，表示即刻去取，家人表示老夫人说了：“千万不要来，我们明天给你送去。”

2016年11月15日，毓老夫人高金华女士在家人的陪同下来门头沟我的寒舍，将新找到的印章和毓嶦先生生前使用的篆刻工具一同送来，补充到印谱当中。

从此爱新觉罗•毓嶦、丽水先生印鉴共收入印章85方，其中毓嶦先生曾用印70方，丽水先生印15方。由于印谱在毓嶦先生去世后成书，家人和朋友只能找到先生生前常用的部分印章，故两位先生的印章可能未全部收录。

此次印谱中所收录的印章从类别上，主要分为人名章和闲章两大类。其中人名章43方、闲章42方，其中17方印章是从毓嶦先生生前作品上翻拍的照片。

从现存68方实物印章材质看，大致分为3类，即石材、木柄橡胶、牛角材料。石材中寿山石、青田石最为普遍，其次是巴林石、玉石。两方日本友人赠送的闲章是木柄橡胶材质。只有丽水先生的一方刻着“高金华”人名章为牛角材质。

从印章作者看，大部分出自毓嶦先生之手。其中也不乏治印大家的作品。有当代著名治印家彭宗琦先生为毓嶦先生及夫人所镌11方。有从事书法篆刻研究工作六十余年的荣鸿钧先生所刻3方。也有毓嶦先生族亲，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郑珉中先生所钤5方。还有长期热心于宁夏石文化建设的冯少康先生请寿山先生所刻2方，伯祥先生所刻4方，杭州罗晶磊先生所刻2方，少丁刻2方，劳健刻1方。

为鉴证毓嶦先生与各位方家的历史往事，本人陪毓嶦先生夫人、爱新觉罗丽水（高金华）女士专程拜访了故宫93岁高龄的郑珉中先生。著名书法、篆刻家，89岁的荣鸿钧先生。并通过宁夏家人联系后，多次电话拜访了宁夏银川市原人大主任冯少康先生。多方寻找彭宗奇先生、伯祥、少丁、劳健等人。为此书的出版，增加了历史的厚重感。

本书收集的印章，作者不同，字体不同，材质不同，体积甚至相差一百七十余倍。可以说大的雄伟，小的玲珑，加之图文并茂之印，每一方都极为精美。从文字上可以简单的分为满文、汉文，从书体上涉及楷、隶、草、篆、甲骨文等多种字体。最大的一方73*72*89mm，是由彭宗奇先生所镌“爱新觉罗氏书画之印”，篆书阴刻，其形状犹如“玉玺”之壮美，书体为篆书。最小的一方，为劳健所刻“丽水”印，尺寸为10*10*27 mm。如此内容不同，形状各异的印章集合在一起，作者本着先大后小，先人名章后闲章的排列顺序，同一人刻的对章尽量排列在一起的原则，经过反复调整，制成表格，将印章序号、材料、译文、尺寸、边款、镌刻方法等一一罗列清楚，以方便读者鉴赏和查找。

纵观全印，每一方印章不光展现了精湛的雕刻技艺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还讲述了它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布勒瑚里”指的就是东北满族人发源地布勒瑚里泊，毓嶦先生镌刻这枚闲章，作为爱新觉罗氏后裔，表达了他浓浓的思乡之情。“唯吾知足”是毓嶦先生族妹夫郑珉中先生1988年为先生赴日书展欢喜而刻。“新奥运”是指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行，毓嶦先生特刻此章，表示自己热烈的爱国情怀。

印谱即将付梓之时，家人又从互联网发现2003年毓嶦先生赠朱振江先生《末代皇帝的二十年》一书扉页，盖有铁线篆书“道光皇帝第五代孙”印章一枚。

毓嶦先生一生从事书法艺术创作，对印章篆刻亦颇有研究，篆刻作品内容广泛，知识渊博，文化底蕴深厚，每一方印章都是一幅精美的画卷，珍贵的文化宝藏。可谓品一方印，赏一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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