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的灌汤包
惊蛰,可能是二十四节气里最鲜活的一个了。
别的节气:春分、小雪、谷雨、处暑,都像一幅风景画,有浓有淡,静静伫立,而惊蛰,绝对是节气中的雕塑,还是挣脱了理智的古典主义的那种,狰狞而激情,一个“惊”字,让人感受到自然的脉搏,而在“蛰”里,可以抚摸万物出动的隐隐轰鸣声。
如轻雷般可以在嘴巴里炸开的食物,才配得上这个蠢蠢欲动的日子。
1
炸裂
入口即炸的食物,有深秋橘色萤萤的鱼子、也有浓香劲道包裹着肉汁的牛肉丸。
而我最想在乍寒乍暖的惊蛰入口的,是江南初春的一枚热乎乎的灌汤包。看似柔软轻薄的外表,里面蛰伏着浓郁的鲜嫩香味,如春雷一般在口腔闷声炸开,惊艳身心。
我爱灌汤包,也爱它既沉静又隐藏激情的外表,好像一座洁白的大理石雕塑,光滑可人,好看的灌汤包,则像有灵魂的人像雕塑,七情六欲在表皮之下流动,虽然固定不动,但其实早已钩破馋欲,情绪冲破闸口。
凝滞的汤汁在细细的面皮里是怎么被热气蒸腾的,我们只能隔着那个竹屉想象,鲜肉和汤汁在面皮中如何交融,没有捅破的情绪和味道一样,用食客的想象力给自己加码,让人欲罢不能。
入口的那一刻,是灌汤包灵魂附体的瞬间,吃的人,或者深呼吸、或者露出慈母笑,是跋山涉水后看到一件美妙作品后醍醐灌顶的满足感。不管是用吸管啜吸,还是咬开一个小口吸入口中,肉汁都迅速在口腔中流动打前阵,像闷声不响的突然一个春雷,炸动味蕾,而食欲随着这轰轰雷声,让味觉如万物复苏,清醒而狂喜。
2
雕塑
创作美食,和创作艺术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学徒期练基本功开始,日日模仿轮廓,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醒悟手中物质的性格和喜好,熟能生巧在这两个行当之间毫无分别,炒菜好像用颜料画画,佐料和食材是各种颜色,用火候和时间叠加,再加上精心设计的摆盘,最终得到一幅斑斓的丰富风味。
而蒸烤的食物,则是雕塑,贝尼尼总爱夸耀在他手中“大理石变得像蜡一样可塑,同面团一般柔软。”而灌汤包,反过来就是能工巧匠手里似雕塑一般的面团,柔软的物质,塑造出有性格的形状,不比在大理石中凿出柔和的线条更简单。
光洁白亮的一枚灌汤包,是最有雕塑感的食物了,褶子的肌理,其中的阴影,是让每个渴望在石头中发现灵魂的艺术家最梦寐以求的作品,褶子的线条流畅,在顶点汇聚,锁住香气,简练,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最好的艺术品也不过如此,仅靠材质和手里的工具,让它呈现别人看不到璀丽景色。
面皮的筋,就是这件雕塑的肌肉和表情,如果没有捅破那一层薄薄的面皮,夹起一个灌汤包,是下坠的丰满滋味,在水汽蒸腾中,外皮光洁,而透亮的薄皮,好像艺术家古怪的嗜好,隐隐从外表中透露出来汤汁的精神内核,如果是蟹黄味的,颗粒感在随着汤汁的爆破后在嘴里,双重鲜感奔腾而出,这时体会到到质感,才是食物真正的表情,是亲眼亲手观看抚摸一件艺术品才能被震动的一刻。
3
狂喜
灌汤包这尊雕塑的表情,就是狂喜。灌汤包里汤的颜色,可以说是“鲜”的即视版,先刷一层淡淡的肉色,再来一层半透明的油脂,光线在其中折射透亮,鲜的“暖”和浓郁被彰显的清晰可见。鲜的味道,在雕塑中,就是最难以描摹的形态,和单纯的甜辣不同,无法用刻板的表情梳理,只有为雕塑里注入灵魂般的肌理,才能体现。
鲜味,是灌汤包的主题,如果味道有感情,那鲜味的感情则充沛的像有点要挣脱沉重的底座的雕塑。画作色彩易逝,而雕塑的形态坚定不易,让人一见,痴迷神往。
咬开一枚灌汤包,你会发现一种食物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戏剧性,“先开窗,后喝汤”,咬开的瞬间,就是开窗见得一片风光的开始,舌尖在汤汁中荡漾,等这一阵鲜浪过后,再接住后面滚滚而来的鲜嫩馅料和薄软面皮,好像听得到扬州市井嘈杂热闹的叫卖声,绿色缀着露水的青菜和粉白相间的肉块在竹篓间穿行,瘦西湖的水波荡漾,清风扑面,灌汤包锁住了让人狂喜的扬州味道,感官被浓郁的幸福感包围。
最能表达灌汤包惊蛰一刻的,就是贝尼尼圣特雷莎狂喜的表情了
4
蛰动
夹起灌汤包,在光线下端详,光线可透过浅肉色的汤汁,在大气和光线中,面、汤和肉三样物质,融为一体,如果说艺术家是第二个造物主,那好的厨师何尝不是,操控食材,如操控天地间的元素,融合为饱含情绪滋味的新物种,唤醒沉默的胃口。
蛰是静,煮好的肉汤在寒冷中凝固,默然在肉馅里积蓄能量,快速被裹挟入包子皮中,经过热烈蒸汽的雷动,才能等到惊艳出场,若没有蛰伏的时日,也无法凸显在嘴巴里爆裂肆放的雷鸣滋味。
惊蛰的味道,靠“鲜”夺人,是先静止后洒脱的抑扬感,细啜汤汁的声音,如阵阵春雷,让味蕾和精神都为之一振,惊蛰,就是让春天这个大包子一戳而破的口感,暖意开始喧泄,在寒意里攻城略地,好吃的可以上街横行。
还有半个月,即入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日子可待,蛰伏的人,想着一口灌汤包的滋味,想在扬州寻常街巷的的早茶一解相思,想的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