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天没有说故事，总是想端端祥祥地说透亮一个事儿，属实是不容易。头一样说，老满洲旗人的故事里，原来带着的道理就未必真着。旗人旗风，旗人世界的价值观，也是受时候和环境影响，早前说是对的，说是行的，而今兴许就不合适，现在兴许就是落后的封建迷信了。二一样说，我所耳闻的老满洲旗人故事，也都是只言片语，没有头，没有尾儿，叫听闻，属于没有根没有梢。这路的故事，想要讲出来一个什么什么道理，那绝对是很难。末了咱们从心里说，故事就是故事，要是非要说故事里面得如何如何的，我就觉得有点像郭德纲讲相声说的那么一句话：相声就是逗乐的，不负责教育人。

我觉得说故事和听故事也一样，这个故事，也就是茶余饭后，看看消磨消磨时间，说真真的要研究点啥，要发扬光大点啥，我觉得那是难啊。闲言就不说了，今晚讲故事就更碎，没有一个整状故事，都是零碎的记忆，属于老满洲旗人的轶风。老满洲旗人在辽东凤凰城的是苦人。说古的就算是说的再华堂，实际个辽东凤凰城的旗人日子并不怎么荣光，心里头还是舔苦胆的滋味。黄旗再南边，有一个马圈堡子，其实那早前也不是堡子，就是老满洲旗人养马的马圈，养马的年头多了，人就慢慢滴在马圈周边摆弄房子，慢慢滴也就成了堡子。马圈的东南面，是一趟大沟，养马吗，就需要大地方。赶后尾儿，因为这地方大，地方好，小日本来那会儿，好琢磨着在这儿修飞机场，弄来了好些的热河劳工，可是死了不少，堡子的下弯，野地里，就修了一个乱坟茔子，现在说叫万人坑，就是当初那会儿，死去的孤魂野鬼，没有亲人认领的劳工流浪汉的尸首，都安葬在这个地方，日头久了，也就成了万人坑，不是个好地方。

怎么说辽东凤凰城的老满洲旗人日子苦呢？这话就是这个马圈堡子老院里老王佳大奶奶的言语。大奶奶怎么就说旗人苦呢?实际上这话是比较，人比人得死，老王佳祖上是白旗旗下的兵，领着白旗旗主王爷多尔衮大爷的福。可是到头来，也跟着旗主王爷多尔衮大爷吃瓜捞。到了圣祖爷中间的时候，大爷失事，旗下跟着遭罪。老王佳也回拨了辽东凤凰城看边，这就有了凤凰城白旗，也叫白旗王佳。说人比人，其实早前王佳老祖回拨，待遇也是高的，车马人丁，封猎山峦，营房地晌，老茔界河的，四眼齐。老王佳老祖上那是很满意的，也很风光，打江山跟着旗主王爷出力了，这坐江山，也算是享福了。可是过了二十多年，到了圣祖爷末了的时候，五品以上的六十岁以上的满洲旗人人家的老祖宗，都进京随喜，叫大庆观光旅游和吃酒席吃寿喜。

说人比人得死，就这话。这一趟进京。老王佳大家老祖一共有资格的去了五个老太爷。再加上赶车的，喂马的，提刀的，扛包裹的，老王佳老少整整齐齐去了六十个人。从辽阳上的官道，先去的盛京奉天府，又去了抚顺兴京老寨祭祖，然后才回头往南走进关里。因为走旗人军道，军队的驿站，走的是蒙古的口外，等到了承德和热河的各个老满洲白旗旗下军爷的庄园的时候。老王佳老祖弄明白了，其实京旗的待遇要比回拨的辽东看边旗人高多了，什么可以说，不能比，比了就得死。等最后进了口子，进了京里。那京旗的日子，京旗的人家的面貌，辽东凤凰城的老满洲旗人就看傻眼了。天上地下。不说京旗人家的日子跟江南富裕人家财主差不多，指定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句话，离开京城，回拨辽东看边，不合适了。同样都是旗人，同样都是打江山，等坐江山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讲旗风轶事，那也就都是旧闻，老故事，说不得什么。就接说这个老王佳，早前的时候人迷信，说是上坟都好烧个纸。就有这么一个故事。故事说啊，说早前，有一年头年，也就年根底下那几天。老姑奶奶回娘家伺候伺候玛玛和讷讷，老两口岁数都大了，落在大哥和大嫂家。这老姑奶奶逢年备节的，就都要回来自己个家，伺候伺候老头老太太。不外乎也就是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格外在尽点心意，给预备点好吃的好喝的，也就是了。这年下也是这样，老姑奶奶来了家，收拾卫生，把玛玛讷讷屋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还额外的给大哥大嫂的几个孩子弄了不少好吃的，过年了吗，姑奶奶回来家，那一定都是好的。姑奶奶都是忙到二十九晌午，吃过了晌午饭，也就要回自己家了。二十九早上起来，大哥就跟老姑奶奶说，说大姑娘啊，今个二十九，老礼是上坟请年，其实这个请年儿是在民人家的习俗，是山东家人带来的旧俗。

早前旗人人家慢慢滴入乡随俗，也有这个举动。不过也都简化，不外乎就是烧烧纸啊，摆点供，迎年儿。老姑奶奶就说着两句好话，又在于下午着急要回家，也就没有跟着玛玛和大哥去上坟。末了回家，家里也有很多活，好在家里的婆婆老太太利索，该预备的早早都头听了。天黑的早，这老王佳的老姑奶奶回啦叫就不是姑奶奶了，咱就说叫老王佳的，因为娘家姓王，在堡子里，就这么称呼。歇的早，再加上这些天在娘家做活也是累，迷迷糊糊就要睡。这功夫就头疼。哎呀，就头疼的不自在。就去上屋跟老太太说，说讷讷你给看看，我这怎么就头疼呢。老太太摸摸也不热，也不烧。眼睛也不红。就用手给擀擀，倒是额头有火，一擀就起来红印子，起砂。末了就睡觉，可这一宿，老王佳的也没有睡好，疼的厉害。第二天就是三十了，按照老礼啊，三十过年啊，啥毛病都得忍着，疼也不能说疼，就连瘸子年三十走道都不能侧歪着。图吉利吗。

图吉利，这就忍着。从初一到初五，一句不好听的话都不敢说。可是老王佳这头疼病了是越来越厉害。到了初六晌午，老王佳就跟老太太说，这头啊，从三十到现在，一刻都没有断了疼，就是不愉作。头一样，就想到是不是头年在娘家没有跟着去上坟，有老辈上的谁不愿意了，找应了。早前老满洲旗人遇到这类事儿，有俩办法验证。一个法着就是用细箩筛点苞米面，然后在簸箩里面插一根针，用红布遮上，过一会，看看针会顺着哪个道倒下。毛病就出在哪个方向上，谁家住那边，就是哪个先辈犯了冲。

第二个办法就是最简单的立鸡蛋，凭常识，生的鸡蛋在桌面上是立不住的。每每需要看事儿的时候，念叨了神仙，念叨了老祖。这鸡蛋就有了神性。老王佳和婆婆老太太就用这办法找毛病出在哪儿。两人坐炕桌边上，拿一个生鸡蛋，老王佳的先念叨一个人，比方说，老老大爷家老奶，然后把鸡蛋立在桌子上，一松手，鸡蛋倒下了，轱辘了。这就验证了毛病不是出在老奶身上。然后在念叨第二个人，上屋老太爷大爷老祖宗？然后把鸡蛋立桌子上，一松手，鸡蛋又倒了。也不是老祖宗给找的毛病。就这么一个一个念叨，一个一个立鸡蛋。念叨了半天，也没有找出来毛病。

等念叨到自己家爷爷辈上一个三爷爷的时候。一松开手，鸡蛋纹丝不动，就立在桌子上了。这婆媳两个赶紧在炕上就跪着磕头，许愿，说三爷爷啊，您老人家好好过年，等一会儿，就去头小庙去给你送钱。老太太领着老王佳的，赶紧就去小庙的石台上烧纸，一边烧一边念叨。末了又好好的嗑了三个头。这个一路做法，根由就是说，老王佳的，头年在自己娘家赶上请年上供，没有跟着玛玛去，就有长辈的调理了，就从头疼上找吧。意思就是让这个人啊，不要忘了祖恩，要一辈一辈的给老祖上送钱，孝敬。你别说这个真灵啊，这老王佳的跟着婆婆烧完纸，往回家走一溜道上就觉得这头真是清凉了，一点都不疼了。回到家，头确实就一点不疼，人也精神了。高高兴兴好好过这个年，老王佳的说，可是这也难怪，都是自己个找寻的。事儿就这样，赶上了祭祀祭祖，那就得往前站，可不能往后稍，老祖上可是会挑见的。就说祭祀不可不诚。

挺早前，旗人迷信，辽东凤凰城白旗后堡子那种小地方，堡子街口的东头有关帝庙，算是大庙，堡子西北头，大沟里，还有庙，有道观，有寺庙，香火还挺盛。白旗街上就更不用说，旗人尊崇的儒释道三教多建庙宇，善男信女也都是节节不拉。早前在老满洲人生活里是那样，信什么，就比方说信家萨满，新佛爷，信老道，那都是特别的有现实的意义，就是与老满洲旗人的生活上而言，有用。不是云山雾罩，而是实实在在与生活有帮衬。就比如说有事儿了，心不定，心不定怎么办呢？就去堡子里老院子大先生家，大先生就是家萨满，每一个满洲老堡子老营子，本家族，旗内的都有家萨满。神不神不说，但凡是您有事儿了，大先生都会给你看看，都会你给解解。

总会有一定之规，让你去淘换。总不至于说，什么难处憋着了，心窄了，走投无路了。那在旗人家老营子老堡子不会有。这也是咱们老满洲旗人抱团的一个原因，宗亲族里，还是讲究一个帮衬。二一样说，老早前的辽东凤凰城白旗老满洲旗人家讲究人丁兴旺，五七六个儿子是平常，哥十二个的在家谱上查查，说不定哪一辈上就有。旗人大家庭多，人兴旺。可是也有那就是儿子少，男丁少，或者是虽说有几个儿子，可是家里这男孩子身体弱。总之一句话，就是精贵。尤其是说那种哥一个，千顷地，就一根独苗的。那您怎么办？也是上庙。不是说信吗？信佛爷，信老道。那就妥了，您家孩子少，男丁精贵。上庙上，叫什么？叫跳墙和尚。说您这孩子叫栓柱，独苗一个。那就去庙里许一个愿，求老天爷啊，求佛祖保佑着孩子健康，平安，不得病，身体强壮，长大个，当大官。

从小二三岁上就领着去，就抱着去了。老和尚，老道士，更多的是老尼姑，就给摸摸脑袋，把这个事儿跟记下来，就像今天咱们说的登记一样。就是这么个程序吧，您这孩子就好养活了，孩子，小小子，后脑勺留一个小辫，或者留一个三角长发不剪，叫鬼见愁，就是鬼见了，都知道这是老佛爷保佑的，这是老道爷保佑的，这是圣母保佑的。等到六七岁，家大人再把孩子领导庙上，道观里，老和尚啊，老道爷啊，还是老尼姑的，就搬一个凳子，让孩子站在凳子上，老佛爷拿个佛尘在后边往后脑勺上一打，孩子噔的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欢天喜地，这就算是功德圆满，这命就保住了。早前就栓柱儿，这名字就不用了，栓柱儿这三字，老和尚给写纸上，贴一个小纸人上，在庙里面经管着。孩子家大人再给重新取一个名字，这一辈子就有保证了，比买了保险还保险，叫福大命大造化大。您看看这就是信点什么的现实意义，早前的老满洲旗人就信这个。也说不好是不是就算是封建迷信，这个人吧，精神上总是得需要点寄托，就算是帮衬，说有点什么依靠，精神支柱。

说这些故事是旗人的轶风，就还很少留存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何解释，也都说不太真琢。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故事，说给列位满洲同胞听歌乐呵。轶风，就是现在丢失了的风俗。我的认识就是丢就丢了吧，和着兴许这些东西就是没有用，有用也许就不一定能丢。当然，有些事儿是前些年破四旧，人为的故意给湮灭的，那兴许就不一定都不好。人有时候想的和做的都是一时一事的冲动，随着岁月的流淌，可能早前和当时冲动之下的想法，过后就不一定还是那样。老满洲的文化和习俗也是一样，能够留下记忆的，都挺珍贵的。

作者凤城白旗三台

满族文化网原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