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时鲜，就是享受那种争分夺秒的快感
春天在哪里？
看了一眼我日复一日除了洋葱土豆就是冻鸡冻肉的生鲜app购物车，不禁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今年的春天到底在哪里？
△千篇一律的购物车实在有些无趣
突然察觉到，我和春天正在相失交臂。
春天本是最能激发人参与感的季节。踏青、郊游、挖野菜、逛菜市，总有一个理由能把人的视线从虚无的互联网中抽拽出来，跟真实世界发生一点亲密关系，即便是都市里四体不勤的年轻人，迎头撞上海量的自然信息，不免也要跟风似的沾一沾粗糙的地气。
今年是个例外。被惶惶不安的情绪“绑架”太久，人们买菜的兴致从“应该吃什么”退化成“有的吃就行”，社区超市和生鲜App的蔬菜区域仿佛被时间冻结在了上个冬天。少了菜市场这个信使，春天的到来，尤其是在吃喝层面，似乎成了“伪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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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世界的方式之一，是去菜场买菜。参与春天的方式之一，是去菜场买野菜。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菜市场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受瞩目的。蔬菜区的摊头被一兜兜沾泥带土的野菜铺满，叶片状如三叶草的草头、根部粉红的马兰头、青脆纤细的芦蒿、梗粗芽嫩的香椿……白菜南瓜西葫芦这种常见货色统统要给它们腾地儿，各种充满野性的气味踊跃发言，它们才是春天的代表，是这个季节最有公信力的话事人。
捧着手机在互联网上买菜，阻断了人们接收春的信息的讯号，对此感到痛心疾首的是家里掌握厨房主权的父母。
这本该是他们一年一度向孩子传递实用生活经验的良机：比如买笋要买根部带土的，土能起到保鲜作用，笋身饱满、笋节紧凑的口感更细嫩，买回去油焖、清炒、腌笃鲜，怎么吃都好；成捆的香椿，要挑矮小粗壮的，说明刚刚在枝头冒尖没多久就被摘了，凉拌、摊蛋都嫩气；马兰头要选根部泛红的，这是野性的标志，买回去焯水切碎跟香干凉拌，麻油香都压制不住它的清香；芦蒿不好挑，要上手掐掐看，从根部往上一两节的地方，能掐得动说明可食用的部分比较多……
这些父母引以为傲的菜市场哲学，今年却没了用武之地。
从老家返京之前，我在生鲜平台上下单了一盒春笋，拿到手里已经是洗刷干净的精致模样，我妈有一种被剥夺了主动权的沮丧，经验主义在卖外软件面前百无一用。
△带着泥土的春笋才是有灵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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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热衷逛菜场的父母，时刻准备出门挖野菜的大爷大妈今年大概更憋屈，毕竟他们错过了春天的第一手信息。
挖野菜这项一年一度的民间自发活动，在早春时节达到高潮，仲春后期逐渐落幕。农耕文明在老一辈的身体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如今他们仍坚持用古朴的方式表达对自然的亲热。
挖野菜是一项时令性强、难度大，对眼力、体力要求都非常高的户外运动。五谷不分的年轻一辈，大概刚刚迈进绿草如茵的公园就败下阵来：哪里有野菜？什么是野菜？
对熟稔野菜样貌的老一辈来说，春天的田间地头是一片宝地。
扒开参差错落的草丛，伏地而生的荠菜露出了马脚，向外伸展的叶片幼嫩清香，用小铁锹从根部轻轻挖起，扑簌簌地抖掉泥巴，装进布袋里带回去；马兰头也好辨认，叶片有点像薄荷，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菊香，采的时候要挑根部粉红，根茎纤细的，吃起来最是嫩气；香椿长在树尖，叶片带绿的最好，吃起来香气浓；北方的榆钱儿长在高处，腿脚灵便儿的人采摘起来有优势。
踩着朝露去田间挖野菜的长辈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早上9点亲手采摘的野菜，中午12点前就能光鲜亮丽地在自家饭桌上坦露清香，这才是名副其实的farm to table。
我曾经在老家的田间里目睹了长辈们挖野菜的画面，大家猫着腰，曲着膝，面朝黄土背朝天，透露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执拗。
很遗憾，他们今年没有办法背着布袋，揣着剪刀在田间忆苦思甜，等到摘下口罩的那一刻，野菜们也都意志消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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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野菜，螺蛳这种价格低廉的小鲜，也是江南人饭桌上不可或缺的春意，今年恐怕也要迟到甚至缺席了。
清明之前的螺蛳尤其肥美，螺肉紧致鲜嫩，烹炒煮糟怎么捯饬都鲜灵。南方菜市场里卖螺蛳的摊主，通常还负责帮忙剪螺蛳屁股，一把特制的铡刀（其实就是固定在铁质底座上的老虎钳子），钳头处有个圆豁口，把螺蛳屁股往里一放，握着钳把的手稍一使劲螺蛳屁股就应声落地。
讲究点的人家连这一步也不愿假手于人，嫌菜场里的小伙计剪得粗糙，吸螺肉的时候太费劲。谨慎一点也没错，嗦螺蛳靠的是螺蛳壳内外气压差的推力，螺尾剪大了漏风，吮不出，剪小了塞气，吮不动，只有剪得不偏不倚刚刚好，才能不消费力轻轻一嘬就把螺肉吮进嘴里。
到了吃螺蛳的旺季，卖夜宵的店里纷纷挂出限时赏味的牌子，爆炒螺蛳、水煮螺蛳各有拥趸，近两年又多了一种糟醉的吃法，似乎群众反响不太热烈。
南方人个个都是嗦螺高手，不需要特意教学，小一辈看着老一辈在饭桌上得心应手地嗦螺，依葫芦画瓢地嘟起小嘴，头几次吮不上来就停下，观摩一下长辈嘴上的动作，然后再做尝试，一来二去，面前也摞了一小堆空落落的螺壳。
吃时鲜本来是享受那种争分夺秒的快感，可惜今年不少地方的菜市场迟迟没有恢复营业，眼看三月已过，不知道清明到来之前，能不能痛快地嗦上几顿螺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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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金又嘴刁的老饕大约对小鲜没那么挂怀，他们惦记的是清明前的长江刀鱼。
眼下正是刀鱼骨软肉嫩的时节。从大海洄游至长江附近产卵的刀鱼，是稀贵的长江三鲜之一，2两以上就能卖出惊人的高价，每年三月，有财力的食客从各地赶至江南，争先尝一口这濒临灭绝的美味。
今年情况特殊，餐饮行业在疫情的冲击下，仍处在缓慢复苏的阶段，迎接刀鱼这么珍惜的时令妙物，餐厅和食客似乎都还没有准备好。这可能也是刀鱼馄饨最近在朋友圈里出镜密集的原因之一，用身型更瘦小的毛刀的鱼茸做成馅儿的馄饨，浸在猪骨、鸡肉等吊出来的鲜汤里，不知道能不能慰藉各位食客的遗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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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早上去社区超市买菜，拥挤的货架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老面孔，香椿芽被推搡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翻开价格牌一看，一斤卖到了130。
疫情之下，人们对季节的更替变得不再像往常那样敏感，困境当中，吃不再是怡情，果腹的目的被摆到了前头。
我想，这个春天我们错过的不止是菜市场里错落缭乱的野菜，和生机盎然的江鲜，还有这个季节本该弥漫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朝气和生机。
希望不能自由出门的日子赶快过去，真正的春天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