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名研究中要慎用“转音”
作者徐江伟
在古史的族名、王名研究中,有一个不好的现象,就是任意地把两个读音不同的名号牵连起来,谓之曰“转音”,从而造成种种牵强误会。
“转音”的说法存在已久,亦叫“一声之转”,例如,闻一多先生就这样说过:“混沌=葫芦=盘瓠=盘古=伏羲”,他认为这些皆是同指,皆由转音而来。
这个“一声之转”还是古代训诂学常用术语。例如,清代王念孙《广雅疏证》:“而、如、若、然,一声之转也。”“鳏、寡、孤,一声之转也。”“狼与戾,一声之转也。”
在古代训诂学里,通常是指声母或韵母相同的情况下,字词的分孳和通假。但这种说法本身就是轻率的,经不起推敲的。上述这些字词都是近义词,并不是同源词,更不是由“转音”产生。
把“转音”用之于族名研究中,其实就是认为,古人对读音是不太讲究的,常常变来变去,只要听起来差不多就行。笔者以为,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
任何一种语言里,词汇的读音都是非常稳定的,可以数千年甚至上万年间毫不改变地传承下去。读音稍有变异,立即就会被发现,被人指出并要求改正,因为人们无法忍受这个读音被你读歪,这是人类语言普遍具有的特征。
只可惜,直到今天,“转音”观点仍在文明研究中流行,例如认为:
柔然=燕然=弱洛=茹茹=蠕蠕=芮芮=蝚蠕=耶律
冒顿=伏图=拔都=瞒咄=莫贺咄=满柱=满洲
…………
诸如此类。但事实不会是这样的。记载在古籍中的族名、王名原本都是古人心目中很神圣的东西,它们的读音不可能这样变来变去。
这些族名和王名多是汉字注音,出现异写很自然,因为是不同年代人们注音和记录下来的,但读音应该是基本相同的,不可能出现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注音。
在古代游牧民族的内部,必存在许多方言,这个族名的读法就会有所不同,主要是后缀音(后缀虚词)不同,后缀音是随着方言不同而改变的,但词根是不会变,这是阿尔泰语的一个重要特征。
例如“女直”,古籍也有记作“女真”的,应该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读法,不同在后缀虚词“chi”和“zhen”,但都是“人”的意思,这两个后缀虚词直到今天仍在阿尔泰语中广泛存在。又如“蒙兀”和“蒙古”,也是后缀音不同,古代蒙古人据此就能听出说话者从哪里来,属于哪个部族。
岑仲勉《西周文史论丛》曰:“昆仑乃胡人语,译声者无定字,要之为胡语‘喀喇’之转音,犹言黑也。”他这个“转音”的说法也是有问题的。
他说的其实与“转音”无关。阿尔泰语也是一种高度发达的语言,表示“黑”有许多同义词可选用,还可以用不同的构词方式来表达,“昆仑”“昆陵”“喀拉”等,都是用词不同的结果,但含义是完全一致的,就是以“黑”为祖宗之色、血缘之色、土地之色。
人类文明起源,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系列古老观念的产生和演变的过程。从生物学指标去衡量的话,人类在这短短五千年间没有任何改变和进化,改变的只是他们的观念。因此揭示人类古老观念,特别是宗教观念的产生、演变过程,才是人类古文明史研究的重中之重、要中之要。
这些古老观念就蕴藏在族名和王名中,如果简单地统统归之于“转音”,没有把其中最重要的东西揭示出来,那么,这个误导和损失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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